1947年9月的第一天。
暈黃的燈光下,Haldane邊吃晚餐邊閱讀著母親寄來的信。信上叨絮的不外是一些家中瑣事;信尾,才是這封信真正的重點:她用近乎懇求的字眼希望Haldane今年感恩節能回家團聚。
看到這串字句......Haldane疲憊地閉上眼睛。
感恩節......他回想起兩年前───戰後的第一次感恩節───當他的父親興高采烈地切開火雞時,烤得焦黃香酥的火雞肉觸起他一些糟糕的記憶:火焰槍的噴吼聲、淒厲的嚎叫、焦裂的軀體、死亡的氣味......。他甩甩頭,甩掉那些聲音和影像,回到眼前歡樂的現實,努力地拉抬嘴角的弧度,陪著家人一起,笑著。
向來和藹可親的姑媽微笑地問了他一個問題:「Andy,告訴我們:戰爭是什麼樣子?」
他的腦袋好像再次爆開,額頭邊緣曾被子彈貫入的部位瞬間刺痛無比。他再也維持不了嘴角上揚的弧度,無名怒火陡然升起,他想掀翻桌子、他想大聲怒吼、他想......無論他想做什麼,他都必須咬緊牙根、死命地捏住大腿,提醒自己克制這股衝動,不能破壞眼前的氣氛,這個在戰場上讓他不時懷念的家庭節慶氣氛。
所有家人、親戚眼光熱切看著他,等著他妙語如珠地詮釋戰爭的面貌。那種期待的眼神讓他口乾舌燥,乾燥到舌頭好像黏住了上頜。在佩里琉那段缺水的日子,他深刻體驗過喉頭乾到裂開的難受滋味,但眼前這種情況簡直比佩里琉還令他難以忍受。他抄起桌上的高腳杯灌進一大口香檳,終於勉強自己艱澀地擠出幾個字:「還不就是那個樣子。」
眼前這群人───他最愛的親人───面面相覷,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時他的父親舉起酒杯,笑著說道:「Andrew太謙虛了,他可是個戰爭英雄呢!來!大家一起向戰爭英雄致上我們的敬意。」語氣中盡是對兒子的驕傲和滿意。
他的母親高舉著酒杯,轉頭愉悅地對姑媽說:「 Andy得到好幾枚勳章,吃完甜點之後,讓他拿給你們瞧瞧。」
年僅十二歲的小表弟對他露出崇敬的眼神,讚嘆著:「哇~~!你一定殺過很多人!!真討厭,如果這場戰爭能再多打個幾年,我就可以上戰場了。」一陣哄笑響起,小男孩的神色毫無羞窘,完全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蠢話,反而天真地認為就是該這麼說才能彰顯出自己的勇敢。
Haldane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那些家常話語的衝擊力不亞於砲彈,他試圖去壓抑那股怒氣,深深吸進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眼前是他摯愛的親人,不是敵人,不是敵人......他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只是不懂而已......。再次深呼吸:是的!他們不懂,沒有任何形容詞能讓他們了解戰爭是何種煉獄,Eddie中彈的那一刻又浮現在他腦海中......。輕輕一顫,手指再也撐不住酒杯的重量,由它滑落。清脆悅耳的玻璃碎裂聲瞬間切斷所有雜音。各種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關切的、疑惑的、茫然的。Haldane起身,禮貌地向所有人致歉:「對不起!我的身體不太舒服,請原諒我必須先離席。」他的母親和姐妹立刻離開座位上前關心,但Haldane輕輕搖了頭,蹣跚地走回房間。
隔天,他離開家裡,來到紐約。
隔天,他離開家裡,來到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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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十月───是哪一天或許不重要───不過就是個平常普通的日子。
紐約中央車站總有一波波人潮從四面八方湧來、朝四面八方散去。人潮中,Haldane走著自己的方向。他的目的地是賓夕凡尼亞州界(鄰近馬里蘭州)的一座小城市。這會是一段漫長的路途,一段對他而言異常艱難卻絕對不允許自己逃避的旅程。
火車開動了,衝進滂沱的雨幕之中。
Haldane搭的是夜車。他將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眼前所見只有雨水連綿不絕的水痕和車廂內自己的倒影,呼出來的霧氣模糊了倒影、也模糊掉他疲憊的神情。下意識地觸摸胸前的口袋,第N次確認那封信帶在身上之後,他嘆了口氣、安心地閉上雙眼小憩一下。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收到Jones的信。
Haldane還記得幾年前在墨爾本街頭,同樣下著大雨,那天是他們11月最後一個休假日。他撐著雨傘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悠哉晃蕩。他知道再過不久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將要開拔前往太平洋上某座島嶼。他不在乎這場雨要下多久,也不在乎雨勢有多大,他只想把握這最後的假期,漫步在文明的街頭上,享受沒有槍林彈雨的平和。
前方酒吧的廊檐下傳來熟悉的聲音,Haldane看到Anderson中士不停地對Jones少尉叨唸著什麼。這引起他的好奇,忍不住湊了上去。
「......你這麼做太蠢了,只會給自己找麻煩。你算算看,這些禮物和運費要花掉多少軍餉啊?就算你現在升官當少尉,多領了幾毛錢,也不是這種花法啊!別忘了現在是戰時,我們呆在澳洲是為了打仗,可不是在渡假耶!你要幫家裡的人買耶誕禮物就直接把錢匯過去讓他們自己在國內買,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從澳洲買禮物寄回國。萬一載送禮物的貨船在前往美國的途中被日軍擊沉或者在運送過程中遺失損壞呢?Eddie,聽老哥的話,不要給自己找麻煩去做那些可能沒意義的事。你好好想清楚啦!」Anderson中士連珠砲似地說了一串,Jones少尉聽完後不置可否地聳聳肩。Anderson瞪了Jones幾秒,終於忍不住啐了一口:「你這頑固的鄉巴佬。」說完便轉身走進酒吧。孤單的少尉看著滂沱雨勢,嘴角揚起的微笑帶著幾分自嘲......
對於眼前的情況,Haldane已有幾分瞭然,他忍不住跟自己打賭Jones少尉接下來的行動。在他還沒想好犒賞自己的賭注是什麼,Jones少尉已經衝進大雨中。
Haldane對自己依舊敏捷的運動員身手感到自豪。他及時在Jones少尉淋成落湯雞之前將他拉進自己的雨傘之下。
「Fu--」Jones少尉猛然回頭咒罵,才發現抓住他的是自己的連長。Haldane永遠忘不了Eddie瞪大眼睛、硬是把剩下ㄧ個尾音的罵語吞回去的尷尬表情。------這時回想起來,Haldane忍不住微笑。
對於之後的細節,Haldane已經有些模糊。他那時還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好心地陪Eddie選購聖誕禮物,甚至幫忙打包寄回美國。他只知道如果他的姐妹和前女友發現ㄧ向討厭逛街購物的Andrew Haldane居然主動陪同僚上街買禮物、還幫著出主意,肯定會大發怨言。
離開格洛斯特角的前ㄧ周,雨仍舊沒停過。
帳篷外落著滂沱大雨,帳篷內下著滴答小雨。Haldane戴著頭盔、套著雨衣、嘴巴咬著小手電筒,挑了一處滴水比較不嚴重的角落,展開ㄧ封信。信是用鉛筆寫成的,混雜著好幾種筆跡,內容是一些奇特有趣的讚美詞和感謝他的幫忙、讓他們收到這幾年來最棒的聖誕禮物云云。Haldane看著看著忍不住想放聲大笑,卻因為叼著手電筒,只能咧嘴發出呵呵聲響。信尾,署名著:Many Jonesssss。"Many"之下隱約可見沒擦拭乾淨的" A lot of "。Haldane終於忍不住了,他拿下手電筒,盡情大笑。他終於明白Eddie為何這麼疼愛這群弟妹了。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從馬里蘭州寄來的Jones的信....... Haldane腦中突然空白了幾秒,這些回憶對他而言遙遠得就像幾百年前的歷史,現在的他無法想像自己曾在格洛斯特角那下雨下到讓人抓狂的鬼地方笑得那麼開心!那回憶是真的嗎?或者僅僅是他做過的夢境之ㄧ?......「唉~~!」Haldane嘆了口氣,不願再多想。他睜開雙眼。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的,遠方天際線露出ㄧ抹橘紅,又是新的ㄧ天。
再次從口袋中掏出那封信,即使對裡面的內容早已滾瓜爛熟,他仍是細細重讀了ㄧ遍。打字機敲出來的單調字體讓他懷念起多年前那封用鉛筆寫成的信。........倦怠的眼神ㄧ時失去了焦點,信紙上那串密密麻麻的字母彷彿跳動了起來。如果,如果那堆字母可以移動位置進而重組出不同的意思,變成另ㄧ種他想要的現實,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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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陽光閃耀著,即使樹葉已經開始發黃,草坪也不復翠綠,但還不到蕭瑟淒涼的時節。
Haldane大略掃視一下周遭,看不到半張熟悉的K連老面孔讓他心中有些詫異和失望。
幾十呎外的樹蔭下,幾位穿著海軍陸戰隊藍禮服的年輕海陸吸引住Haldane的目光。「沒有K連的。」他再次失望。儘管這幾個年輕海陸擺出ㄧ臉嚴肅的表情,仍掩飾不住那份青澀和稚嫩。Haldane從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這群孩子中有好幾位不曾受過戰火洗禮。他想起K連的補充兵當初報到時也是一臉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澀稚嫩,然後───有許多位他只見過幾次面───就永遠消失了......「幸運的傢伙!」Haldane看著那群年輕海陸忍不住輕吐出這一句。
「Ack Ack!」ㄧ聲興奮的叫喊蓋過眾人的低語。
Haldane轉身看到一位左手拄著柺杖的男人,那張熟悉的面孔讓他心底的鬱悶暫時消失,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這男人是誰,卻無法將記憶中的名字和眼前的傢伙湊在一起。如果這傢伙的頭髮短一點、臉再髒一點、身形再瘦ㄧ點、然後穿著骯髒破爛的海軍陸戰隊作戰服,他ㄧ定能毫不猶豫地叫出他的名字。
男人的神情頗為激動,他從頭到腳打量了Haldaneㄧ回,在確認過什麼之後便給Haldane一個用力的擁抱。
男人哭了出來。
Haldane想開口勸慰,喉頭卻哽住了,眼眶也隨之濕潤......,ㄧ時無言,只好拍拍男人的背脊給予安撫。在深深吸進一口氣之後,他終於吐出一句問候:「Anderson,好久不見。」
Anderson吸吸鼻子,抹掉眼淚,踉蹌地後退ㄧ步,鄭重地向Haldane致上敬禮。Haldane微笑回禮,這時才注意到Anderson左大腿以下的部位ㄧ片空蕩蕩。
「怎麼會這樣...?!」遇到故人的喜悅瞬間收束打緊,Haldane儘量不讓心裡的震撼和難過浮現在臉上。他記得Eddie輕描淡寫地說出Anderson的左膝中彈,暫時不能回到戰場。卻沒想過Anderson會面臨失去左腳的命運。雖說戰後這幾年,他看過不少因傷截肢的退役軍人。但眼前的男人,是他認識多年的士官,是K連的開心果,更是Eddie冒險撘救回來的好哥兒們。如今看到他這樣......Haldane張開了口、又閉上了口,他突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好。
Anderson開口了:「感謝上帝!那些說您已經陣亡的傳聞果然是騙人的。等ㄧ下我看到Burgin非要好好揍他ㄧ頓才行,竟然拿這種事來開我玩笑!這臭小子......哈哈!」Anderson的眼角還是溼的,表情卻是無比開心。
Haldane苦澀地笑了笑:「Burgin沒騙你。當時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認為Haldane已經陣亡了。」
Anderson的笑容頓住,一臉的詫異與不解:「咦?!可是您現在好好地站在這裡啊!」
Haldane聳聳肩,自嘲地說:「我聽過最多次、也最簡單的解釋是『奇蹟』。」他簡略的講述了當初被救治的過程。
聽完之後,Anderson忍不住說道:「我知道您也許不想再聽到這字眼,但我還是要說出來:這真的是奇蹟啊!看到您好好地站在這裡,總覺得等一下Eddie也會冒出來,像以前那樣靜靜地站在您身邊。呵呵~!大夥兒都知道你們倆總是一起出現,像對小情人似的分不開。呵呵--」「我說Anderson啊!你真的是不管什麼場合都能笑得出來哪!」ㄧ道陌生的女子聲音打斷了Anderson的笑聲。Anderson笑著對出聲的女子扮了個鬼臉,說:「我從地獄繞了這麼一大圈,唯一的收穫就是明白ㄧ條真理:『能笑就要盡量笑。』嘿嘿!我相信Eddie也會認同的。」
女子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最好還是搞清楚什麼場合該笑、什麼場合不該笑,才不會替自己招徠麻煩。」
Anderson翻了個白眼,咕噥著:「我老婆ㄧ定又跟妳抱怨了什麼......。」
女子不再理會Anderson,她轉身朝向Haldane伸出手致意:「Haldane上尉,你好!我是Emily Jones,Edward的姐姐,我們通過信。很高興終於見到你了。」
看到Emily Jones,Haldane瞬間怔愣。她有雙和Eddieㄧ模ㄧ樣的眼睛......但流露出來的眼神卻比Eddie更加精明強悍。現在那副眼神帶著審視意味盯住Haldane。Haldane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伸手回握:「 Jones小姐,你好。我也很高興見到你。」Emily Jones持續盯了他幾秒。短短的幾秒,卻讓Haldane有種心底深處的秘密被人看穿的不安......。
那雙和Eddieㄧ模ㄧ樣的眼睛不帶半點情緒地從Haldane臉上移開。Emily Jones皮笑肉不笑地問Anderson:「可以借用你的連長幾分鐘嗎?」這無疑是用疑問句偽裝出來的命令句,語尾上揚的力道讓Anderson甚至連Haldane都沒有說「不」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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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15新增
看到Emily Jones手掌上的東西,Haldane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他不敢相信會再看到那枚刻著他姓名的Bowdoin學院美式足球隊紀念戒。正如他所記憶的:一條皮繩將那枚戒指繫在Eddie的軍籍牌邊,那是......
那雙和Eddieㄧ模ㄧ樣的眼睛不帶半點情緒地從Haldane臉上移開。Emily Jones皮笑肉不笑地問Anderson:「可以借用你的連長幾分鐘嗎?」這無疑是用疑問句偽裝出來的命令句,語尾上揚的力道讓Anderson甚至連Haldane都沒有說「不」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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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15新增
看到Emily Jones手掌上的東西,Haldane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他不敢相信會再看到那枚刻著他姓名的Bowdoin學院美式足球隊紀念戒。正如他所記憶的:一條皮繩將那枚戒指繫在Eddie的軍籍牌邊,那是......
Haldane的思緒飄回格洛斯特角:ㄧ團又一團厚重的灰雲將天空壓的低低的,濕氣、熱氣凝滯住空氣,讓人倍感到窒悶與不耐。K連奉命去攻擊ㄧ座疑似日軍據點的小部落。當他們行進至半途時,他看到草叢間有條可疑的絆線,立刻示意全體人員停止前進。然而擔任前哨的下士ㄧ個腳步沒站穩還是踩到那條線上。下一秒,他轉身大喊 「臥倒 」、詭雷引爆、Eddie奮不顧身將他撲倒,都在眨眼之間發生。
ㄧ連串的爆炸聲響止息了,除了煙硝和開始落下的細雨,四週一片平靜,沒有出現預期中的日軍萬歲衝鋒,著實令他鬆下一口氣。這時突然意識到Eddie還壓在自己身上,回想起他剛才不要命地撲向自己,萬一......Haldane忍不住膽顫。感受著Eddie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的肩頸處......「他還活著。」那種無法形容的欣慰感讓Haldane做出一個奇怪的舉動:脫下自己手上的紀念戒指,套在Eddie左手無名指上。
Eddie倏地坐直了身體,驚惑的視線在自己手上的戒指和連長不像開玩笑的表情間來回著。接著,他傾身向前摘下Haldane的頭盔,認真幫連長檢查頭部是否受到創傷。
醫護兵跑過來。Eddie鬆了一口氣地看向醫護兵,這時才想到自己還跨坐在連長身上,窘迫地做了個鬼臉並站起來地對醫護兵說道:「請幫連長檢查看看,我擔心他得了彈撼症。」
這次行動中唯一的傷亡就是誤踩地雷絆線的下士。Haldane不知道這該算是幸運或是倒楣,因為他們奉命攻擊的是一處早被日軍遺棄的營地。
回到駐地之後,經過三名醫護兵和ㄧ位醫官的再三保證:「Haldane上尉沒有得到彈撼症。」Eddie總算放了心,才想起還保管在自己口袋裡的那枚戒指。
在ㄧ次兩人獨處的機會下,Eddie將戒指還給Haldane。他笑著搖搖頭,並告訴Eddie:那不是一時衝動下做出的舉動、更不是戰場壓力所造成的失常行為。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當他們穿越了曖昧那條線之後,他只會堅定地把握住自己想把握的,尤其是在這場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刻的戰爭。他再度抓起Eddie的手將那枚刻有自己名字的戒指套上去,這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當下給予的承諾。
Eddie神情複雜地看著那枚戒圍大一號的戒指鬆垮地套在自己瘦骨嶙峋的左手無名指上,久久不發ㄧ言。
他默默注視著Eddie,等著。他能感受到眼前這人的心緒:有一點掙扎、有一點疑慮,茫然、卻不致於無措,酸澀、卻又帶著幾分歡愉。靜謐中,某種氣氛慢慢醞釀出來開始流轉。
Eddie終於抬起頭看向他,眼神給了他想要的答案。於是他開心地笑起來,拉起Eddie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Eddie的手指粗糙細長、指節明顯突著。他轉玩著那枚戒指,忍不住說道:「Eddie你實在太瘦了。等戰爭結束回國後,我要好好將你養胖一點。」
他聽到Eddie輕聲歎道:「Andy,你太天真了。」
「Andy,你太天真了」......Haldane微抿起嘴角,直直盯著Emily Jones手上的東西。是啊!Eddie說的沒錯,的確是他在那場戰爭中所做過最天真的事。銀色的軍籍牌和金色的戒指緊緊繫在一起,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有些刺眼。他閉上雙眼,眼淚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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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Jonesㄧ直在觀察Haldane的神情。從Eddie之前寄給她的信件中,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歡上一個人,卻不願意告訴她那個人的名字。收到弟弟的遺物之後,那枚和軍籍牌繫在一起的戒指嚇到她了。(她甚至不敢讓家人知道弟弟的遺物中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Andrew A. Haldane "戒環內刻著這名字──那是男性的名字,也是Eddie直屬長官的名字。那個男人和自己的弟弟...?
每當她想起Eddie,這個問題便會跳出來糾結著她的思緒。她曾向Anderson查問那個人和Eddie的關係,那傢伙總會皺著眉頭看了她老半天,只說Haldane上尉已經陣亡,要她別再去探究什麼。之後再追問,那傢伙就開始扯一堆不知所云的廢話或是給些不痛不癢的敷衍回答。
Haldane已經陣亡了?她不相信Anderson的說法,那傢伙一向瘋瘋癲癲、喜歡胡說八道。如果那個人真的陣亡,那麼戰後這兩年的聖誕節前夕,會寄聖誕禮物給家中其他弟弟妹妹的 " Haldane " 又是誰?!Anderson八成不想讓她挖掘真相才故意編出Haldane陣亡的假消息。也許,她該當面問一問這位喜歡當聖誕老公公的Haldane。於是她利用這個機會寫信給Haldane,邀請他前來參加。她有種莫名的自信:這位Haldaneㄧ定會出現的。
現在,Haldane就站在她面前。但那些憋在心裡的質疑都不需要提出了,因為Haldane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她答案。她必須承認當初邀請Haldane,並沒安多好的心眼,如果真正的答案是她不喜歡的那一個,她甚至還準備了一套尖酸刻薄的說詞去打擊Haldane。可是現在,那些預期中的憤怒情緒並未出現。她平靜地看著這位Haldane上尉,想到了Eddie的信件中字裡行間所流露出來的快樂都與眼前這個人有關,她忍不住懷念起Eddie大笑的模樣,如果那笑容可以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她眼睛一酸,淚水滑落下來。對於Haldane,她應該感謝而不是質疑。心意ㄧ定,她抓住Haldane的手,將串著軍籍牌和戒指的銀鍊放到他掌心,說:「我想這是你應該得的。謝謝你陪在Eddie身邊,也謝謝你為Jones家所做的ㄧ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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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y Jonesㄧ直在觀察Haldane的神情。從Eddie之前寄給她的信件中,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歡上一個人,卻不願意告訴她那個人的名字。收到弟弟的遺物之後,那枚和軍籍牌繫在一起的戒指嚇到她了。(她甚至不敢讓家人知道弟弟的遺物中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Andrew A. Haldane "戒環內刻著這名字──那是男性的名字,也是Eddie直屬長官的名字。那個男人和自己的弟弟...?
每當她想起Eddie,這個問題便會跳出來糾結著她的思緒。她曾向Anderson查問那個人和Eddie的關係,那傢伙總會皺著眉頭看了她老半天,只說Haldane上尉已經陣亡,要她別再去探究什麼。之後再追問,那傢伙就開始扯一堆不知所云的廢話或是給些不痛不癢的敷衍回答。
Haldane已經陣亡了?她不相信Anderson的說法,那傢伙一向瘋瘋癲癲、喜歡胡說八道。如果那個人真的陣亡,那麼戰後這兩年的聖誕節前夕,會寄聖誕禮物給家中其他弟弟妹妹的 " Haldane " 又是誰?!Anderson八成不想讓她挖掘真相才故意編出Haldane陣亡的假消息。也許,她該當面問一問這位喜歡當聖誕老公公的Haldane。於是她利用這個機會寫信給Haldane,邀請他前來參加。她有種莫名的自信:這位Haldaneㄧ定會出現的。
現在,Haldane就站在她面前。但那些憋在心裡的質疑都不需要提出了,因為Haldane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她答案。她必須承認當初邀請Haldane,並沒安多好的心眼,如果真正的答案是她不喜歡的那一個,她甚至還準備了一套尖酸刻薄的說詞去打擊Haldane。可是現在,那些預期中的憤怒情緒並未出現。她平靜地看著這位Haldane上尉,想到了Eddie的信件中字裡行間所流露出來的快樂都與眼前這個人有關,她忍不住懷念起Eddie大笑的模樣,如果那笑容可以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她眼睛一酸,淚水滑落下來。對於Haldane,她應該感謝而不是質疑。心意ㄧ定,她抓住Haldane的手,將串著軍籍牌和戒指的銀鍊放到他掌心,說:「我想這是你應該得的。謝謝你陪在Eddie身邊,也謝謝你為Jones家所做的ㄧ切。」
Haldane收緊了掌心,感激地看著她,輕輕說出「謝謝妳」。
她笑一笑,聳了聳肩:「我相信Eddie會希望我這麼做,而且他ㄧ定會高興的。」Haldane怔愣了幾秒,Emily Jones微笑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Eddie......
她笑一笑,聳了聳肩:「我相信Eddie會希望我這麼做,而且他ㄧ定會高興的。」Haldane怔愣了幾秒,Emily Jones微笑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Ed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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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賓州的 Slate Ridge墓園,號角聲緩緩響起。幾個簡單音符組成的哀傷調子和低微的啜泣聲混和在一起,在空氣中飄揚。
Haldane凝視著前方覆蓋星條旗的棺木──他的Eddie躺在裡面。這些年來,他們頭ㄧ次距離這麼近。Haldane心中低喃著:「Eddie~~你終於回到家了。」他腦中浮現最後那一眼:沒有絲毫痛苦、安祥地彷彿睡著一般的Eddie。Eddie安息了,卻留下他孤單落寞。
七名穿著海軍陸戰隊藍禮服的陸戰隊員站的挺直,禮服腰帶上的金色扣環在陽光反射之下炫亮無比。負責指揮的軍士長下達命令:「Fire!」七名海陸、七支步槍、七聲槍響。「Fire!」十四聲槍響。「Fire!」二十ㄧ聲槍響。槍響的殘鳴在空氣中迴盪..........
Haldane抬頭望向天空,晴朗無雲的天空藍的漂亮。「那裏是天堂嗎?」他輕輕問著自己,閉上了雙眼......槍響的殘鳴停留在空氣中,他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的火藥味。
一股巨大的疼痛猛然襲向他,他忍不住低聲呻吟出來。皺緊眉頭,連呼吸都讓他感到萬分痛苦。「怎麼會這樣?」他強忍住痛苦,奮力睜開眼睛想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只見到天空一片蔚藍,空氣卻不再溫暖,如刺刀般冷冽的寒意讓他打起哆嗦,引發了另一波更強烈的痛楚。「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這麼痛?Eddie?!」他一定是痛到眼花了,剛才那一瞬間竟然看到Eddie的身影。
有人在呼喚他,聲音很熟悉,但他想不出那個人的名字,想轉頭去看清楚是誰在呼叫,另一道尖銳的痛意讓他忍不住咒罵出聲。
「...少校...Haldane少校,你還好嗎?我先幫你打嗎啡止痛。撐著點,您將會後送到仁川醫治,然後我們會送您回國。」一定是強烈的痛意和寒意消耗掉他的神智,讓他產生幻覺。「少校」?怎麼可能呢?!若非那痛苦太過真實,他真要以為自己在做夢了。他嘶啞地問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的座車壓到地雷,負責駕駛的中士當場陣亡。營部還有幾個人受到輕傷,其他人大部分都沒事。您不用擔心。依照您現在的狀況,我建議您先好好休息一下。」
Haldane疲憊地閉上眼睛。
不遠處傳來幾個熟悉的聲音在抱怨著:「他媽的!團部給我們的情報說這一帶是安全區,已經掃過地雷了,怎麼還會發生這種鳥事?」......「老兄,這鬼地方這麼靠近38度線,怎麼可能安全?!」......「除非把那些狡猾的共產黨全滅了,我們才會安全啦!」......「小鬼,你不錯喔!鬍子還沒長出來,志氣倒是不小。要滅你自己去滅,老子只想離開這鬼地方回家抱老婆。」......「少校是個好人,怎麼這麼倒楣。」......「地雷哪管你好人壞人。」......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Haldane只覺得恍恍惚惚,想弄清楚狀況,卻一直無法集中意識。那些言談最後變成嗡嗡聲響,慢慢消隱......等到周遭寂靜無聲的時候,Haldane突然想再看看天空一眼。他睜開眼睛,望著那片漂亮到無法形容的藍天,所有痛苦頓時消失了。他滿足地輕歎著。
「你還記得我討厭看你哀聲嘆氣的模樣吧?連長~~。」太過懷念的聲音讓Haldane驚喜不已,那張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熟悉臉孔正咧著笑,溫柔堅定的眼神為他注入一股暖意。Haldane激動地坐起來,緊緊擁住眼前的身影,不停唸著:「 Eddie~ Eddie~!」
Haldane凝視著前方覆蓋星條旗的棺木──他的Eddie躺在裡面。這些年來,他們頭ㄧ次距離這麼近。Haldane心中低喃著:「Eddie~~你終於回到家了。」他腦中浮現最後那一眼:沒有絲毫痛苦、安祥地彷彿睡著一般的Eddie。Eddie安息了,卻留下他孤單落寞。
七名穿著海軍陸戰隊藍禮服的陸戰隊員站的挺直,禮服腰帶上的金色扣環在陽光反射之下炫亮無比。負責指揮的軍士長下達命令:「Fire!」七名海陸、七支步槍、七聲槍響。「Fire!」十四聲槍響。「Fire!」二十ㄧ聲槍響。槍響的殘鳴在空氣中迴盪..........
Haldane抬頭望向天空,晴朗無雲的天空藍的漂亮。「那裏是天堂嗎?」他輕輕問著自己,閉上了雙眼......槍響的殘鳴停留在空氣中,他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的火藥味。
一股巨大的疼痛猛然襲向他,他忍不住低聲呻吟出來。皺緊眉頭,連呼吸都讓他感到萬分痛苦。「怎麼會這樣?」他強忍住痛苦,奮力睜開眼睛想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只見到天空一片蔚藍,空氣卻不再溫暖,如刺刀般冷冽的寒意讓他打起哆嗦,引發了另一波更強烈的痛楚。「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這麼痛?Eddie?!」他一定是痛到眼花了,剛才那一瞬間竟然看到Eddie的身影。
有人在呼喚他,聲音很熟悉,但他想不出那個人的名字,想轉頭去看清楚是誰在呼叫,另一道尖銳的痛意讓他忍不住咒罵出聲。
「...少校...Haldane少校,你還好嗎?我先幫你打嗎啡止痛。撐著點,您將會後送到仁川醫治,然後我們會送您回國。」一定是強烈的痛意和寒意消耗掉他的神智,讓他產生幻覺。「少校」?怎麼可能呢?!若非那痛苦太過真實,他真要以為自己在做夢了。他嘶啞地問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的座車壓到地雷,負責駕駛的中士當場陣亡。營部還有幾個人受到輕傷,其他人大部分都沒事。您不用擔心。依照您現在的狀況,我建議您先好好休息一下。」
Haldane疲憊地閉上眼睛。
不遠處傳來幾個熟悉的聲音在抱怨著:「他媽的!團部給我們的情報說這一帶是安全區,已經掃過地雷了,怎麼還會發生這種鳥事?」......「老兄,這鬼地方這麼靠近38度線,怎麼可能安全?!」......「除非把那些狡猾的共產黨全滅了,我們才會安全啦!」......「小鬼,你不錯喔!鬍子還沒長出來,志氣倒是不小。要滅你自己去滅,老子只想離開這鬼地方回家抱老婆。」......「少校是個好人,怎麼這麼倒楣。」......「地雷哪管你好人壞人。」......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Haldane只覺得恍恍惚惚,想弄清楚狀況,卻一直無法集中意識。那些言談最後變成嗡嗡聲響,慢慢消隱......等到周遭寂靜無聲的時候,Haldane突然想再看看天空一眼。他睜開眼睛,望著那片漂亮到無法形容的藍天,所有痛苦頓時消失了。他滿足地輕歎著。
「你還記得我討厭看你哀聲嘆氣的模樣吧?連長~~。」太過懷念的聲音讓Haldane驚喜不已,那張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熟悉臉孔正咧著笑,溫柔堅定的眼神為他注入一股暖意。Haldane激動地坐起來,緊緊擁住眼前的身影,不停唸著:「 Eddie~ Eddie~!」
完成。
趕快來貼個回應坐個沙發......
回覆刪除好風的文好細膩啊~~
噢~!Hildegard~~飛撲抱住!XD
回覆刪除說實話,我的意志薄弱到沒藥救了,寫文常會被自己最近在看的書給影響到。目前在啃Ian McEwan的贖罪(已經啃了兩個月),所以寫著寫著(也寫了兩個月)忍不住也跟著掰起內心戲來了Orz
下個書單是"第22條軍規",到時只怕會勾起尖酸嘲諷的另ㄧ面,想細膩都細膩不起來了...(撞牆!!)